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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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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漪似乎還不解氣,又揚起另一只手。

桑酒上前攫住她,眼神冷凝,“容太太,這裏是醫院。”

陳漪一臉吃痛,只能被迫仰著頭,眼裏的怒火像火山一般迸發出來,死死地盯著她,“桑酒,你別以為跟著陳時遷就真當自己是陳家人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啊——”

桑酒揚起另一只手,沒有片刻猶豫重重落下,陳漪還沒說出口的話轉為一聲驚叫,捂著臉不敢置信。

病房外其餘人被她這一番舉動嚇得著實不輕,陳識頭一個走過來,皺眉看著她,略顯責備,“桑小姐,再怎麽說她也是你的長輩。”

“是嗎?”桑酒看著他們,不緊不慢地說了句,“她剛才打人的時候可沒把自己當長輩。”

“你——”陳識被噎得說不出話,轉而帶著慍氣看向陳漪,“爸現在生死未蔔,你還嫌事不夠大!”

陳漪被打得晃了下神,楞在原地一動不動。

桑酒並不打算在這多待,拉著陳時遷快步離開,中途和護士要了棉簽和碘酒。

醫院的廊椅上,她按著陳時遷坐下,接著拿了根棉簽蘸取了點碘酒往他傷口上抹。

“嘶——”

對方下手沒個輕重,不像是來救人的倒像是殺人的,陳時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不著調地笑著:“桑桑,你這是要謀殺親夫啊。”

桑酒唇線緊抿不說話,周遭氣場全然冷了下去,手上動作卻是輕了很多。

嘴上的傷已經抹了藥,她放下棉簽,聲音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陳時遷,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如果剛剛她沒有及時按呼叫器,以陳家對他的態度,很有可能會讓他背負上謀害親父的罪名。在桑酒看來,陳時遷雖然心冷但絕不是無情魯莽的人。

陳時遷卻忽然笑了起來,似譏諷又似自嘲,“桑桑,這樣的我讓你害怕了嗎?”

他的眼神太過涼薄以至於被盯著的桑酒忍不住一顫。

察覺到她的動作,陳時遷偏過頭,拉開兩人的距離,語氣殘忍又薄情,“桑酒,我就是這樣的人。美好溫柔只是你眼中的我,事實上,我自私冷漠膽小怯懦,甚至睚眥必報。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大度,我不反抗是因為我了解他們,只要我越沈默他們就會越高興,而最後自然也摔得越慘,自始至終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他們強加在我母親和我身上的欺辱。”

他說完這些不再看著她,冷淡地重覆了一遍,“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桑酒看著他,恍然覺得有些陌生,“他是你父親。”

“如果可以,我寧願不是。”

這是桑酒從未見過的陳時遷,寡冷無情到好像連身上最後一點人味也消失殆盡。

她突然有點看不懂他了,郁青曾評價他孤傲冷漠,是個天生的薄情人,可她卻一口反駁,料定他這副冷清的面孔下懷著一顆赤忱的心,只有這樣的陳時遷才能打動驕傲的她,讓她甘願低下頭顱。

可如今他被仇怨遮住了雙眼,甚至不惜罔顧人命。

那這樣的人還值得她奮不顧身縱身一躍嗎?

桑酒退後兩步,難掩臉上的失望之色,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

聽到她越來越遠的腳步聲,陳時遷低著頭一聲輕笑。

這樣也好。

她本來就應該是翺翔雲海的鷹,又何必為了他屈居在四方天地裏做受人指點的鳥雀。

只是不知道她剛剛用力打人的手疼不疼,

不應該讓她走那麽快的......

淩晨十二點的急診室並沒有因為夜幕的降臨而冷清下來,相反這個時間點送來的病人更多,大多是身負重傷,鮮血淋淋,與之同行而來的還有連綿不絕痛徹心扉的哭聲。

“讓一讓,讓一讓!”

幾個護士推著病床匆匆路過。

躺著的病人左邊小腿畸形地扭著,髕骨處鮮血直湧,還能看到森森然的白骨。旁邊的孕婦手裏牽著一個小男孩一路淚流滿面地跟著。

醫院,總能看到這世上最不幸的一面。

桑酒收回視線往反方向走。

病房區的走廊靜得出奇,偶爾有人路過,頭頂的聲控燈隨之亮起又隨之熄滅。

樓梯口的燈從樓道裏照進來,陳時遷坐在走廊盡頭的長椅上,頭倚著墻,雙眼緊閉,幽暗的光落在他身上,忽明忽暗。

桑酒徑直走了過去。

“啪嗒——”

整個走廊都亮了起來。

因為突如其然的光亮,陳時遷的眉心幾不可見地抖動了一下,卻依然沒有睜眼。

“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打算走了嗎?”

寂靜空曠的廊道裏,桑酒的到來打破了平靜。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陳時遷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睜開了眼。

去而覆返的人此刻站在他面前,哪怕臉色不太好,語氣也很差,可那種失而覆得的驚喜似無論如何也隱瞞不了的。

他嘎啞著聲問:“不是走了嗎?”

“去哪?”桑酒語氣不善,“臉腫成這樣不拿冰塊敷一敷你明天怎麽上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陳教授受家暴了,我可不想背著莫須有的罪名。”

左臉隱隱傳來絲絲冰涼,一點點侵入肌膚,似乎有魔力,臉上痛感逐漸消散,鼻尖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佛手柑味。

“桑桑,你不生氣了?”

“生!”

“那為什麽走了還回來?”

桑酒把冰塊扔到他手上,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下,冷聲道:“我手還疼著。”

陳時遷低低一笑,知道這是在給他臺階下呢,於是拉起她的手細細察看。

過了這麽久手上其實早就沒有痕跡了,再說她也不是真的痛,可陳時遷依然看得很認真,像捧著絕無僅有的珍品一般小心呵護,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以後這種事不用你親自來,不然只會臟了你的手。”

“那你呢?”桑酒反問他。

去拿冰塊的路上,她一直在反思自己。誠然,她沒有親生經歷過他的事,僅僅從幾句只言片語裏猜出他從前過得很不好,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沒有辦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因為哪怕是兩個有過相同遭遇的人也不能完全體會到彼此的痛苦,很多時候只能共情而不能共心。

妄談是性格家庭都截然不同的他們呢。

陳時遷擡眼看向她,眼裏流淌著她看不懂的痛苦,最後輕輕闔上了眼,笑容苦澀,“桑桑,我沒辦法不恨他......”

“當初我母親和他在一起,別說婚禮就連一張結婚證都沒有,所以陳漪說我是野種一點都沒說錯。”

桑酒皺了皺眉,她不喜歡他這樣輕賤自己。

“她這一生最希望的就是能得到陳家的認可,這樣她的兒子才能活得光明正大清清白白,可是這個願望到她死都沒能實現。火葬完那天,陳家幾個長輩以無名無分為由拒絕我母親入葬在獨屬於陳家的南山公墓,最後是我外婆不顧旁人的說三道四執意將她的骨灰埋在了烏水。”

“哪怕最後他跑到英國求我把母親的骨灰遷至南山公墓,我依然沒有答應。她生前已經被他所困,死後也不應該成為他們陳家的傀儡。”

“陳時遷......”桑酒嚅了下嘴,不知道說什麽。

陳時遷睜眼回望著她:“所以桑桑,我沒辦法原諒他。”

“我知道,”桑酒主動抱了抱他,在他背上輕輕拍著,“我沒有讓你原諒他。他有錯就該承受著犯錯誤的後果,沒有人有資格可以強逼受害人去原諒傷害者,可是你今晚那樣做很難保證自己不會成為第二個陳漪。”

有些錯誤已經鑄成,再大的補救也無濟於事。

但受到傷害的一方不應該為此困住自己一輩子,否則行將踏錯後的每一步都是萬劫不覆。

“陳時遷,我知道讓你忘記過去很難,可是人總是要往前走的。與其一輩子困在牢籠裏不如試著去掙破它,滿身傷痕也好過與厭惡的人同歸於盡,平白惹得自己一身腥臭。破釜沈舟需要勇氣,可閱盡千帆後歸來,依舊明媚,不是嗎?”

陳時遷的心神為之一蕩,這麽些年,他一直困在自己鑄就的牢籠裏,一邊自怨自艾,一邊又放任躺平,恨著陳老爺子的同時卻又享受著他時不時遞過來的好意,所以才會那麽迫切地想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解脫,可說到底也唯有他還困在牢籠裏。

在遇上桑酒之前,他一直獨自活著,生活單調到即使下一秒是世界末日也不會有太多情緒,固執地認為一個人來也理應一個人走。可他自認為瀟灑的人生理論在桑酒面前完全不值一提,因為她永遠是浩瀚星空裏最亮的一顆星。

她要熱烈而自在地活著。

不懼風雨,不畏艱險。

感受著心臟因為她一下又一下狂熱的跳動,陳時遷下巴抵在她的肩頭,鄭重肅然地說:“桑桑,我不會再那樣做了。”

桑酒側過身,眨眨眼,“那你知錯了嗎?”

陳時遷依言,乖巧地點點頭。

“錯哪了?”

聞言,他擰眉疑惑地看著她。

“錯在你不信任我。”

桑酒懲罰似的捏了下他的後頸,沒好氣地說:“你覺得就你剛才那番話能把我氣走?陳時遷,我們是領了證的,我是你的合法妻子,你下回再說那些話,來的就不是我而是離婚證了!”

陳時遷失笑,摟緊她:“你離婚我就上訴,你找不著下家婚也離不了,我們就這麽耗著。”

桑酒:“想得美!”

想不美也得想美了。

人活一世,遇到幸運的人也就一回,他運氣手氣向來臭,此生能碰到就牢牢抓緊了,要不然下一回真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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